想说 | 留些“原生态演法”又何妨!?
我现场看过一次蒲剧《贺后骂殿》,感觉很震撼。在这之前我看过京剧同名剧目,程派塑造的贺后丧夫丧子之后满怀幽怨,四句“贼好比”,昏王就只能装聋作哑、一语不发,感觉贺后不算是“骂殿”,最多算是“说殿”。而蒲剧的版本情绪则要强烈的多,颇有气势。
有朋友告诉我,秦腔的《贺后骂殿》要撸胳膊、挽水袖、大踏步、拍桌子,除了放声大哭,情绪激动时还要打奸臣一个嘴巴。这个戏我没有看过,在城市剧场也比较少见,据说“和贺后作为皇后的身份不符合”,所以只有些县剧团还在演出。
然而我觉得,这种表演才是真正中年丧夫之后又痛失爱子的女人该有的状态,也才是秦腔作为群众文艺该有的状态。
戏曲界,特别是地方戏,在过去几十年时间里都在追求“美”,以“美”作为自己的表现形式,要求演员们形体柔和、唱腔精致、情绪收敛,以至于某些地方戏除了声腔就没剩下什么自己的东西。
这当然跟群众的审美水准逐渐提高有关,但是更深刻的原因,还是地方戏演员对自己剧种缺乏自信,认为自己固有的剧目、表演、特技都“不美”,所以将京剧乃至昆曲的呈现形式作为自己艺术的终极追求。
就像有些人会觉得粗瓷大碗的油泼面不够精致,而对半小时上不了一道菜的日式天妇罗赞不绝口;就像有些人觉得搪瓷缸子泡酽茶太显粗糙,而喜欢用比酒盅还小的茶杯细品。
其实,吃油泼面和吃天妇罗都无妨,用搪瓷缸和用建盏喝茶都可以,这全看个人爱好。根据自己的喜好,同时结合所处的场合,让自己开心就好,嘲笑别人就不对了。
昆曲有自身高度完备的表演程式,尤其是生旦戏更为讲究,注重唯美,这当然是人家的特点,也颇能适应观剧群体的喜爱;但是秦腔等地方戏,先天就具备接地气的属性,首先应当考虑怎样让自己的观众看懂,才能起到“高台教化”的效果。
剧本不一定就要用文学大师创作的诗词型,《朝阳沟》里多少话都是大白话,但是胜在接地气,所以就能不断传唱;《梁秋燕》里的各种比喻句,也都是老弱妇孺一听就懂的;表演不一定都要追求轻柔哀婉,《闯宫抱斗》的表演就很有自己的特色,《五典坡》的对骂虽然不像是丞相之女的行为,却符合靠野菜度日的村妇该有的行为。
秦腔诞生之初,开启了明清市民文艺的先河,先贤们将目光瞄准到普通群众身上,演他们身边的故事,即便是宫廷戏也要让普通群众看得懂,从而带动了若干地方戏的蓬勃兴起。尽管因为过于追求通俗,曾出现“东宫娘娘烙大饼,西宫娘娘剥大葱”的唱词,出现过在现代戏中扎靠勾脸的行头,但这都是地方戏的积极探索,是寻求适合自己道路时进行的尝试。
大众心目中高雅的芭蕾舞好不好?显然是很好的。然而真要是邀请来世界顶级芭蕾舞剧团在农村演出,别说连演十天半个月,就是第一场能坐满的观众,只怕十成里有九成半是看热闹的。
老大爷老大妈们还是愿意搬着小马扎,挪到庙会上去听一大板乱弹,抽着旱烟跟邻居聊着天,带着孙子尝尝小贩兜售的凉粉,就着《墙头记》说说自己家不孝顺的儿子,看着《三娘教子》回忆自己寡妇盘儿的艰辛。
如果我们一味要求所有剧目都统一成一个“高雅”的剧本,要求各剧种的表演都按照同一套“精致”的程式,就失去了秦腔的剧种特色,当然也就失去了观众特别是基层观众的喜欢,这个剧种也就只能演给几个评委看。
“提高是应该强调的,但是片面地孤立地强调提高,强调到不适当的程度,那就错了”。我们说了几十年的“普及”和“提高”,在尚未实现全面提高的当下,保留些“原生态演法”对地方戏还是有益的。
作者:李想 编辑:妍薇 审核:王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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